薄如蟬翼的宣紙,是中國手工紙中的翹楚。源于唐、發(fā)于元、興于明、盛于清。在經歷兩千多年的時光后,人們用八個字濃縮出它的魅力——“墨韻萬變,紙壽千年”。
在顯微鏡下觀察青檀韌皮,其纖維纖長且均勻,細胞壁布滿了特點的褶皺。橫向褶皺滯留了筆痕、墨粒,縱向褶皺則導引水墨沿著皺紋溝槽向外滲擴成濃淡遞減的墨階。與纖維沒有皺紋或皺紋較少,且纖維分布規(guī)律性差的棉、桑皮、構皮不同,細纖維與檀皮交織成網狀的協(xié)調結構,受水墨后不必翹、不起毛。這樣的宣紙一經與畫筆碰撞,便注定血肉相融,不再分離。
自“蔡侯紙”問世,早期的紙張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一場漫長的角逐。簡、帛與麻紙三分天下,并駕齊驅五百年,直到東漢末年書法興起,粗笨的簡和昂貴的帛逐漸逝去,麻紙取得最終的勝利。
唐《書斷》中有段趣聞,說左伯善作紙,蔡邕非左伯紙不肯下筆。這意味著東漢的書法家們已感受到“紙”的妙處,紙張的時代已然來臨。至南北朝時,麻紙成為文人騷客的摯友,惜墨如金的梁武帝寫下“皎白如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記事,寧同魚網時”的詠紙詩。
李唐盛世,顏真卿、柳公權、懷素等一大批詩書畫名家把書法藝術推向了新的高峰。
然而,在探究宣紙的歷史時,又不能不為其悲嘆,自古而今的文人墨客總是將他們手中的生花妙筆對準世人都在反反復復去寫、去描繪的事物,卻沒有什么人去抒寫新生的具有悠長的生命力事物。
宣紙所面臨的亦如此,沒有人來專門敘述宣紙的歷史穿透力以及宣紙背后的故事。高山流水已成,靜待知音。唐張彥遠在乾符年間所著的《歷代名畫記》之《論畫體工用榻寫》一章節(jié)中說“好事者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臘之,以備摹寫……”。這位當時身居宰相高位,又潛心學問的老人在文中極為公正、不加任何雕飾地提到宣紙,并且還記錄了專為宣紙加工的藝人。宣紙終結了麻紙、藤紙、楮紙、桑皮紙各領風騷的歷史。
元末明初的亂世中,一個家族的遷徙,為宣紙的傳奇添加上了濃重的一筆。據《小嶺曹氏宗譜》記載,先祖曹大三為避亂,率領家族由南陵虬川遷至皖南涇縣小嶺。初到此地,頭人曹大三見山嶺遍布,深潭淺渚,田地稀少且土質不宜種糧,不由為饑寒中的家族命運憂心忡忡。一根落在山泉中被沖刷露出內層白皙樹皮的青檀枝突然為他們帶來了“靈感”,遂開始率領族人設碓造紙。曹大三不知道,他親手推開的這扇“宣紙世家”的大門,會成為宣紙永遠的故鄉(xiāng)。
朝代更替,當時間駐足于清,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占據了全部民間書畫舞臺的宣紙,收獲了帝王的青睞,平日里,皇帝用它揮毫潑墨,到朝廷修《四庫全書》時,皇帝與臣子一致選擇了宣紙。這一時期的宣紙名聲大噪,逐步形成了“沿溪紙碓無停息,一片舂聲撼夕陽”的局面。
宣紙一如“人生”,并非一帆風順。太平天國時期,皖南成為軍事爭奪要沖,“小嶺人口死傷大半,人相枕藉”,戰(zhàn)事令宣紙幾乎絕產,清末到民國二三十年間,局勢動蕩加上西方機制紙的進入,許多手工紙產地紛紛轉行停產,宣紙跌入低谷。曹廷柱,中國宣紙的重要傳人,第一個引進化學漂白劑以改進宣紙制作技藝、第一個任北洋官紙廠造紙教習、第一個帶隊出國做宣紙抄紙表演、擔任第一任宣紙同業(yè)公會主席,作為晚清和民國時代名副其實的宣紙行業(yè)領袖人物和泰斗,為宣紙生產技藝和宣紙國際市場的打開作出了極大的貢獻。不僅是曹廷柱,近代書畫藝術四大家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都十分鐘愛宣紙,在經歷了短暫的低迷期后,宣紙再次迎來一段黃金時代??谷諔?zhàn)爭時期,宣紙茍延殘喘,直至上個世紀70年代末,在振興中國畫的潮流中,書畫家們再次將熱切的目光投向宣紙。1978年,李可染前往宣紙的故鄉(xiāng)涇縣“謝恩”,在向宣紙工匠師傅們鞠躬行禮的同時,奉上了難得一見的古宣紙樣,這份禮物,為宣紙的再度復興提供了可能。
宣紙工藝,是中國造紙史上的一大奇跡,它開創(chuàng)了長短二種植物纖維共存的新天地,制造出“紙壽千年”的新篇章。李可染大師曾說:“沒有好宣紙,就創(chuàng)作不出傳世的精品之作。”由于宣紙工藝的問世與傳承,使傳統(tǒng)書畫藝術依賴于宣紙而生輝;古籍善本依賴于宣紙而傳世;文檔資料依賴于宣紙而保存;更多的歷代書畫藝術珍品,更是依賴于宣紙工藝而大放異彩。
內容摘自:唐小山《中國手工紙的故事》片段,發(fā)表在《文化月刊》2014年第011期。